戊午秋,余从丁师甘仁游,闻江阴曹尹甫先生能诗古文词,心仪之。居数月,郁郁寡欢,私袖近作往谒於厦门路寄庐。先生见之曰,缠绵悱恻,此诗人之诗也,吾私淑渔洋数十年,新城嫡乳将属斯人乎。余唯唯。时居停季君仲文在座,遽握手言欢曰,今而后吾得一畏友矣。自是过从日密,有所作先示仲文先生,则或为评点,或竄易一二字,或竟弃置以为毋庸存。兴之所至时,亦濡毫摊纸唱和,共忘寝食焉。翌岁,许君盥孚来同学亦能诗近选体,遂约每七日啜茗於明泉楼藉图永日欢,并邀王君均卿暨于平施、徐少楠、王一仁、严苍山、章次公诸同学组织沧社。择半淞园为觞咏地,诗酒之盛一时无两。迄於今回首前尘忽忽十七年矣。会先生有金匮发微之削青,命序於余。余交先生深於信古医派良非心好,不敢掇浮词进,聊述知遇以志因缘,今者,均卿、平施作古,仲文以痿躄居乡,一仁远客武林,余者或以意见不孚,踪迹稍疏,先生亦皤皤垂老,余则哀乐相乘,无复当时豪兴,不禁俯仰今昔而有余感也。
丙子二月诗弟子秦之济拜稿文章源自杏林事典网站杏林事典-https://www.thexiaoyuan.com/38.html
是篇於本书略无关系而文气夷犹宕往,雅近欧阳六一,不忍割爱,姑附於成之序后,以资展玩,此正如施愚山所谓题目虽差文字却佳者,世有解人当不河汉予言。文章源自杏林事典网站杏林事典-https://www.thexiaoyuan.com/38.html
——拙巢附识文章源自杏林事典网站杏林事典-https://www.thexiaoyuan.com/38.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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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伯末序文章源自杏林事典网站杏林事典-https://www.thexiaoyuan.com/38.html
当我从丁师甘仁临诊实习之前,先入上海中医专门学校念书(一九一九~二三年)。那时候,曹师拙巢以词章家兼通岐黄术担任讲席,我爱好文学,便跟曹师论医,余事学诗。毕业后还是和同学许半龙、严苍山、章次公兄等,常到曹师寓所虚心的学习和反复问难,这已是三十年前的事了,但在这过程中给予我深刻的印象,保留到现在还没有消失。文章源自杏林事典网站杏林事典-https://www.thexiaoyuan.com/38.html
曹师是经方派的典型,处方、用药都依照《伤寒论》和《金匮要略》的规律,强调仲景后的方书微不足道。我的看法呢,张仲景辨证求因,分经定方,规矩严谨,在临床上自有一定的价值,但受了历史条件的限制,范围不免狭隘,不同意把后代许多经验良方无形放弃。为了这不同的意见,我们有时引起辩论。在辩论时,曹师看到我们不能了解他的用意,往往舍医谈诗,拈题分韵,各自沉思觅句,把紧张的情绪很自然的缓和下来。我记得一九二四年的冬天,讨论芍药的酸敛和苦泄问题,沽酒烹茶,一灯相对,不知不觉的鸡声唱晓。最后还画了一幅墨梅送我,题句中有“微雪消时说与君”,便指此事,可谓风趣极了。其实,曹师明知同门赏用经方,而且也很愿我们从经方去旁求时方,得到更丰富的知识。相对地,曹师也常用补中益气、六味地黄和逍遥丸,以及牛蒡、前胡一类仲景书中不见的药,根本没有抹煞时方。次公曾对我这样说:“曹师善用麻黄、桂枝,深恶痛绝的是桑叶、菊花。所以经方和时方的争执,在曹师心目中就只有麻、桂和桑、菊的区分。曹师也认识辛温解表不适用于某些症状,所以他看到黄坤载用紫背浮萍,就把浮萍当作温病发汗的主药。”次公的体会,显然比我深入,曹师并非泥古不化也,在次公的语意中可以体会得到了。文章源自杏林事典网站杏林事典-https://www.thexiaoyuan.com/38.html
一般熟悉经方是一切方剂的基本,后世方剂大部分跟经方发展起来。譬如一株树罢,有了根才有枝叶花果,我们不能孤单的欣赏一枝一叶一花一果,而忽略了它的根子;同时,我们也不能见到一树一木,就认做是一座森林。曹师的极端主张研究经方而不坚持反对时方,便是这个道理。他充分的指出了研究中医应该从源寻流,不应当舍本逐末,给予后学一个明确的方向。所以曹师的论诗推祟王渔洋,教导我们又鼓励多读汉魏乐府,曾经特地写了一本《古乐府评注》,可说是同一意义的。文章源自杏林事典网站杏林事典-https://www.thexiaoyuan.com/38.html
曹师具有渊博的学问,可是业务并不太好,甚至异常清淡。那时,我的先伯父乡谥恭惠先生主持上海慈善团体同仁辅元堂,每年端午及中秋节例有施医给药,就诊的都是劳动人民。丁师就委托我推荐曹师参加这治疗工作,大约前后有三年,《金匮发微》的内容,便是此时的治案(少数是另外的)。《金匮发微》仅仅是曹师的著述之一,最可宝贵的,不同于过去注家的寻章摘句,钻到牛角尖里,也不牵强附会,自作聪明。他把亲身实验到的老老实实地写出,没有经验的宁缺毋滥,绝对不妄加批判。这种“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的精神,是曹师平生治学的特点,也就是《金匮发微》的实质。据我所知,曹师举孝廉的房师是嘉定秦芍舲先生,也明医理,后入南菁书院肆业,山长黄以周先生是著名的汉学大师兼精医学。那么,曹师的医学知识,师承有自,可以概见了。因此,曹师在实事求是诊断下,有“覆杯而愈”的,也有“一剂知,二剂已”的,声誉渐著,很快的转变了一部分同道轻描淡写的作风,不可否认是曹师推动的力量。文章源自杏林事典网站杏林事典-https://www.thexiaoyuan.com/38.html
日寇侵略江南,曹师的故乡——江阴沦陷,曹师激于爱国义愤,不屈殉难。在明年才得到消息,我曾撰诗追悼之(一九三八年)。在《伤寒发微》、《金匮发微》再版的今天,更使我回想到曹师诲人不倦的精神和正确的教学方针。他留给我们的著作,正是发掘、整理祖国医学的宝贵材料。当然,我们并不以此为满足,我们需要全盘接受祖国民族文化遗产,我们要从经方到时方,汤液到单味,取长舍短,消灭宗派主义,发挥中医药更大的效用。然而这本册子,从中医临诊来说,定然是值得重视的。文章源自杏林事典网站杏林事典-https://www.thexiaoyuan.com/38.html
末了,我要说的,过去“仲景学医与同郡张伯祖,时人以为识用精微过其师”。但是我在中医方面,除掉业务之外,虽然也做了一些事,自己觉得没有很好地继承衣钵,而且仍有不同的意见经常会暴露出来,对于曹师的表扬更是谈不到了。偶然和次公谈及,他也认为有同样的感慨,这是我们非常惭愧的。文章源自杏林事典网站杏林事典-https://www.thexiaoyuan.com/38.html
秦伯末文章源自杏林事典网站杏林事典-https://www.thexiaoyuan.com/38.html
一九五五年十一月写于上海市立第十一人民医院文章源自杏林事典网站杏林事典-https://www.thexiaoyuan.com/38.html 文章源自杏林事典网站杏林事典-https://www.thexiaoyuan.com/38.html